第一章　光和影的形而上学

　第一节　光和影的形而上学

　第二节　“光和影的形而上学”的根源

第二章　漂泊之魂 ——诗和形而上学

　第一节　存在的孤独和旅愁

　第二节　存在和无

第三章　命运和自由——《“粹（IKI）”之构造》

　第一节　对所有众生的爱

　第二节　存在论

　第三节　命运和自由——《“粹”（IKI）之构造》

第四章　时间和永远——“日本诗的押韵”、“形而上学的时间”

　第一节　永远的现在

　第二节　永远回归

第五章　游戏神——《偶然性的问题》

　第一节　超形而上学

　第二节　游戏神

　第三节　绝对者的存在论理学构造

　第四节　命运的存在普遍和个体

第六章　神和世界——《惊情和偶然性》、《偶然化的论理》

　第一节　故乡和异乡

　第二节　邂逅的偶然

第七章　对柏格森、海德格尔、莱布尼兹的批判

　第一节　空间的问题——对海德格尔的批判

　第二节　死和可能性的问题——对柏格森的批判

　第三节　共可能性的问题——对莱布尼兹的批判共可能性

结语

　九鬼周造活动年谱

　中、欧、日文哲学用语翻译对照表

　中、欧、日文人、地名翻译对照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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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光和影的形而上学

多才多艺的九鬼周造

本著的主人公九鬼周造（1888-1941）多才多艺，享有鬼才哲学家的美誉。他在自著的《文艺论》和《日本诗的押韵》等书中大谈广义文艺论，因之人们便认为他是一位怪异的哲学家。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早在巴黎留学期间，他曾多次向与谢野铁干和与谢野晶子夫妻二人创办的《明星》刊物投稿诗歌。故此，他又被人们称之为具有独异风格的诗人哲学家。在他的遗稿中，人们发现了一本《近世哲学史稿》。于是，便又认为他是一位专门研究哲学的学者教授。他经常光顾京都的祗园，因此，人们有认为他是一位沉溺于酒色的哲人。最近，学者们对他的《偶然性的问题》颇为关注，并认为这是九鬼独家对“偶然性”问题的研究。而且还有人认为，在具有两千数百年历史的西欧哲学中，相对于诸如巴门尼德和斯宾诺莎哲学的必然性或说是同一性的研究主流，九鬼的研究旨在强调偶然性作为东洋哲学主流思想的独自性和优越性。一些研究还认为，九鬼的哲学思想虽受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影响至深，但他构筑的偶然论实存主义哲学却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迥然有别。也因此，他们认为九鬼是一位富于思索且具有哲学思维的思想家。

我并非想指出这些研究对于九鬼的印象定论以及关于九鬼哲学理解的对错与否，我认为，客观且公正定位包括九鬼诗歌在内的广义文艺论，这是理解九鬼形而上学哲学思想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九鬼运用深厚的语言功力，通过古希腊和古罗马等哲学原典对西方哲学史进行了研究。这是九鬼哲学的重要背景和基础，也是研究九鬼至为关键的一个内容。其中，尤要注意的是九鬼对他一生崇爱的古希腊语原典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偶然论”的研究。他执著于“偶然性”问题的研究，并在深入研究之后指出，“偶然性”在哲学中的地位独特，它并不因为论理学（必然性、可能性、不可能性）的存在，尤其是不因为“可能性”的存在而黯然失色。他在多篇论文中强调“偶然性”就是“必然性”的否定。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九鬼看做是一位“研究偶然性的哲学家”。九鬼最先把将“existentia”一词译为“实存”，因此，我们也可以把九鬼哲学看作是以偶然论为基础的实存哲学。九鬼具备了诗人哲学家的资质，他研究哲学，又通晓文学。在他看来，哲学和文学所探究的领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分界线。他频繁出入京都祗园，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故此而言，我们如何在具有统一的前提下把握这些事实与他的文艺论、哲学史研究、哲学思考，这便是本著的一个课题，也是本著的一个研究视点。

九鬼哲学的范畴

九鬼哲学的范畴并非仅限于西洋与东洋的比较，也不只限于西洋与日本的比照，更非现代哲学与现代以前哲学（特别是勒奈·笛卡儿以来的近世哲学）的对比。九鬼哲学正面且直截了当地探究了源于爱琴海具有两千数百年哲学史中始终存在的一个根本课题——“偶然性和必然性”这一课题。这一课题抑或说是“差异性和同一性”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个体性和普遍性”的问题，还可以说是“时间和永远”、“无和存在”的问题。故此而言，与同时代的其他哲学家相比，九鬼哲学无疑更为正统。二十世纪的西洋哲学家们开始立足时间和生成的角度去研究人、社会、历史、世界，但他们采用的不是同一性和普遍性的视点，也不是差异性和个体性的角度，更不是永远和存在的观点。在这个意义上，九鬼哲学不同于二十世纪西洋的任何一位哲学家，他的哲学研究视野超越了他们。

否定必然性的偶然性

我们时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西洋思想的研究已经停滞不前，西洋思想已是夕阳西下。随之，便会有一些人高声大叫：我们要回归东洋，东洋思想一定要超越西洋思想。更有甚者，提出了现在是日本乃至东洋思想的时代。对于总言及超越西洋思想的这些人而言，九鬼写了许多非常称他们意的一些歌颂民族和民族文化、意在呼吁回归日本的论文和随笔等。但是，我们必须注意的是，九鬼的主著是《偶然性的问题》。在《偶然性的问题》的开头，他这样写道：“所谓偶然性就是对必然性的否定”。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他所言“否定”的含义？这对我们理解九鬼哲学至关重要，特别是对于确定九鬼思想在哲学史的地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迄今为止，诸多关于九鬼的研究总认为该句的出现匪夷所思，可见这些研究对于“否定”一词的含义并未能够予以足够的重视。有的研究认为，“必然性的哲学”是两千数百年来西洋哲学史的主流，九鬼提出“偶然性的哲学”，意在与西洋哲学抗衡。也有的研究认为，九鬼关于“偶然性”的研究正是西洋哲学所忽视的一个哲学课题，他关于“偶然性”的研究独具特色，而这正是对西洋哲学的挑战。乍看起来，此类研究的论调似乎极具诱惑力，也很时尚，更重要的是迎合了日本人的大众心理。仅此解释，充其量只是将其理解为“必然性”与“偶然性”“二者不可并存”的一种解释，并未能够真正理解九鬼所言“否定”一词的内涵。如此而言，也只能将九鬼理解为众多超近代主义哲学家中的一员，并不能够真正理解九鬼哲学思想的精髓所在，也不能理解九鬼具有高远的哲学视野。我以为，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接触西洋哲学至今也莫过百十余载，我们断不可轻言我们的哲学已经超越了有着两千数百年悠久历史的西洋哲学。

我们说，一枚硬币的“背面不是表面”，实际上就是说“背面是表面的否定”。我们讲“影非光”，换言之就是“影是光的否定”。这时的“否定”并非“排除”之意，也非“二者不可并存”之意。诚然，背面不是表面，表面也绝非背面，没有背面的表面是不能存在的。当然，没有表面的背面这种关系同样也不能成立。与此相同，影不是光，光也不是影，但与影毫无关系的光并不存在，光和影并非毫无关系的二者。可见表面与背面、光与影之间存在着一种借助否定媒介而形成的相互依存关系，离开一方，另一方就不能存在。反过来也可以说，唯因背面的存在，表面才得以存在。男本非女，女本也非男，我非你，你亦非我。反过来也可说，有女才有男，有男才有女，有你才有我，有我才有你。据此可知，九鬼所言“否定”既有绝对分离、分裂之意，同时也有绝对依存、彼此相合之意。故此说，他在《偶然性的问题》一书开头所言“所谓偶然性就是必然性的否定”此句要表明的并非是偶然性和必然性二者彼此排斥、不可并存的关系，恰如一枚硬币表面和背面的关系那样，他意即表明二者是一种借助相互否定既绝对分离又绝对依存的关系。

“否定”本身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肯定”之后才会发生的一种行为。如果不能理解九鬼“否定”一词所包含的二项或二元间相互否定并相互结合的关系，其中尤不能理解二项或二元间具有内在结合的关系，我们就很容易在“偶然性（哲学）”与“必然性（哲学）”、“东洋（日本）思想”与“西洋思想”的对立关系中去理解九鬼哲学，因之对九鬼哲学的理解就会带有的片面性。

必然性异在的偶然性

同样，在《偶然性的问题》一书最后结论中九鬼所言的“偶然性是必然性的异在”一句也未能引起人们足够的注意。很显然，九鬼此句是对应文章开头所说“偶然性是必然性的否定”一句的，他将“否定”一词可置换为“异在”，意在阐释“偶然性是必然性的否定”的意义。所谓“异在”，诚如其字面意思所示，指“不同的存在形态”。故此，“偶然性是必然性的否定”也可以理解为“所谓偶然性就是必然性的另一个存在形态”。如果用“否定”一词来表现的话，就是“所谓偶然性是必然性自我否定的形态”。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许多研究却没能理解该句所言表达的真正含义。笔者认为，在《偶然性的问题》中，九鬼实则想要表述的正是文章开头和最后结尾这两句的意义。许多研究没能注意到这两句意义之重大，也许是因为九鬼在文中关于“偶然性”的细致研究更加吸引读者的缘故。

也许会有人认为，如按笔者的理解去解读九鬼哲学，非但不会淡化九鬼哲学的独自性和原创性，相反更加佐证了九鬼哲学的原创性在于他对西洋哲学没能注意到的“偶然性”的问题进行了研究，更说明了九鬼在“偶然性的形态中”（sub specie contingentiae）对人、社会、历史、世界的研究。故此而言，九鬼关于“偶然性的哲学”的研究大放异彩，独具特色。而且，九鬼本人也强调说“偶然性”是他的研究特点。笔者以为，众所周知，九鬼哲学独特的一面在于他关于“偶然性”问题的研究，但这只是其一，而非九鬼哲学的全部。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尽管九鬼的哲学研究和西方的哲学研究时空不同，但其研究充其量他也不过是尼采一族而已。尼采曾言，在西洋古代哲学中，他独亲近海格立斯思想（万物流转、偶然性的思想）。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九鬼的哲学也只是将“影之形而上学”凌驾于“光之形而上学”上，结论也只能是“影之形而上学”才是真正的“形而上学”。这就如同把一枚硬币的表面反过来，观其背面，之后说这才是一枚硬币。在二千数百年的哲学史中，时而主张偶然性优于必然性，时而主张必然性优于偶然性，这种哲学观并不鲜见。笔者以为，九鬼哲学独特的一点在于他超越了上述观念，主张偶然性和必然性二者借鉴二项或二元间的相互否定，指出二者具有既分离又结合的关系。九鬼认为，人、社会、历史、世界皆如此。故此而言，九鬼哲学是“光和影的形而上学”。

九鬼研究“偶然性和必然性”、“差异性和同一性”、“个体性和普遍性”、“时间和永远”、“无和存在”，这并非因为这些问题在两千六百年的哲学史中始终是一个研究课题的原因。简而言之，九鬼并非因为有山才去登山。他留学欧洲时，欧洲正是人、社会、历史、世界观空前巨变的一个时期。他与通过偶然性和差异性、个体和时间的观点研究人、社会、历史、世界的柏格森、海德格尔曾有面识，并深受他们的影响。他并非因为了解了其时欧洲哲学界的问题之后才确定了其研究对象。他十分关心偶然性和差异性、个体和时间以及无的问题，并认为这些问题与必然性和同一性、普遍和永远、存在和无的问题密不可分。笔者以为，九鬼的人生经历是他哲学思想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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