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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和路

牛庄刘青苗的死，是滑进门前的积水里，溺水而死的。

那天，天阴。雨乱如泥。年逾六十的刘青苗骑自行车回家，天黑路滑，跌进水沟里。第二天，清令县几乎所有村庄，都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开着四轮车、手扶拖拉机，也有拉客车，拥进牛庄的刘青苗家。

人群有哭声，也有骂声。哭说，溺水而死的是清令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连任三届，当了十二、三年。常言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农民们打心眼里敬佩他。骂说，清令县是个农业县，现如今，几乎村村铺上了公路，清令县过上了小康生活是有目共睹的。为啥老县长家这么三十多米长的路不加宽、铲平呢？人骂，石板桥乡里干部不是娘养的。便又呼呼地去找乡里书记。石板桥乡里书记不敢出来，人群闹开了，打砸门窗玻璃，喊声雷鸣。乡办公室秘书颤颤抖抖出来说，李书记、张乡长前几年为此专门开过只铺刘县长家的那段路的会。刘县长生前就是不让铺。刘县长说，他村那个鸡肠子路，就通他一家，别费事费力了。乡里怕铺了，得罪刘县长，因此没敢铺。少顷，有几辆县里来的小轿车在牛庄北头停了一会，放下花圈，又立马开走了，说是路滑，车不敢向里开。一村妇用手拽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说，咋个，刘青苗人缘蛮好的，手扶、小十二码，来了几百辆，咋县里就来了这几辆哭丧的小车？平日不是天天要有好多车来他家的。男人骂了一句，你懂个啥，咱家老二考大学，叫县教委副主任的一个亲戚顶了，不是刘县长给咱伸张正义的吗？唉，这年头，好干部不多见，好干部吃不开。可刘县长就算一个。一些当官的为自己想得多，为别人想得少。说啥呢，刘青苗县长的命孬。也有人讲，刘青苗干了十三年副县长，如今自己的老婆还在种地，亲戚邻居谁沾上他的光了？他哥家的两个孩子，找他多少趟，不是两腿还插在地秧沟里，人还在高粱花里转吗，米粒大的好事给谁办了？昨天刚退下来第一天，就滑进水沟里，可能县长干不上了，心烦。也有人讲，他刘老头也中，你看如今这阵势，村村通公路，大多数村安上了电话，叫他鼓捣的，什么稻田地里养螃蟹，棉花地里种西瓜，温室大棚养鸭的洋玩意，咱不是富了不少。说句良心话，咱县没他，能到这一步？十几年了，咱县每年售粮全省第一。

正中午，一个头发花白农家老妇，一把鼻涕泪两行，哭声凄惨：咋这么倒霉矣，死老头子，你在外混了半辈子，咋没有一个对脸的，知了龟还找个对脸的，你呢？你自己落下一身病，高血压这么厉害，你就不注意点。顿时，人群默默地掩脸恸哭，不自觉，从口袋里捣出白毛巾扎在头上（白毛巾扎在头上，表示对死者的哀悼）。

那天傍黑，牛庄村通往刘青苗家那段积水土路被各村来的农民们填平了。一条宽敞、平整的路，一直通到刘青苗家门槛。一位八十岁的老汉，一手拄拐杖，一手抓泥土，老泪横流，颤抖着说，刘县长没死，大伙把路填平，他还要从这条路上来去呢！老汉说此，呜嗬嗬，呜嗬嗬，哭出声。

……